馮小河的行李並不多，幾件換洗的衣服，兩本厚厚的相冊，還有一臺筆記本電腦。

馮天遠堅持要送她，她拗不過只好隨他去。

“小河，你舅媽這人就那樣，你別往心裏去。”

“我知道舅舅，你放心，我會常回來看你的。”

“小河，舅舅對不起你，你媽媽走得早，我也沒能照顧好你，這些年你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，掙得錢也都還了債，你以後在外面遇到難處，別忘了這裏還有你的家，經常來看看，有舅舅的就有你的。”說著馮天遠想起去世的妹妹，眼眶不禁紅了，聲音也哽咽起來。

馮小河故作輕松地笑笑，對馮天遠說道：“我知道了，你別難過了，我只是去單位住，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鍋，看你這麽大人了，真是，走了，你跟舅媽要好好的，渺渺回來你跟我打電話。”

盡管馮天遠此刻內心在痛苦的掙紮著，可想到自己的兒子有了這套房子生活起來會容易許多，只能將這份搖擺不定壓制心底，他點點頭上樓去了。

站在花園裏望著生活了幾十年的老房子，馮小河深深地吸了口氣，還未轉臉就聽見背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問：“深更半夜的，要去哪裏啊？”

冤家路窄，馮小河一頓，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緩緩轉身。

康駁一襲白衣白褲端正立在暗黃色的路燈裏。

他嘴角上揚，眼神溫柔，夜色漫漫，時光正好，馮小河真想上去抱抱那個既英俊又溫暖的男人，可終究還是站在原地沒動，她握了握拳頭，再松開時臉上已經有了笑容，聲音在幽幽夜色裏顯得輕松愉悅，她垂了垂眼簾：“晚上好啊，康先生。”

康駁微微含笑，遠遠地望著她：“晚上好，小河。”

兩人靜靜望著對方好一會兒都沒說話。

馮小河想起下午的事，往旁邊看了看，並不見季曉雲的蹤影，不由問道：“你女朋友呢？”

“嗯？”想了下他明白過來，笑了笑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，往遠處望一眼回過頭來，皺著眉頭反問她，“單位還派你一個女同志出差？是誰安排的你，你們何總？”

女同志怎麽就不能出差，馮小河在心底小小的腹誹了下搖頭回道：“沒有人安排我，是過幾天我表弟回來，家裏有點擠，我搬去單位宿舍住，上班也方便些。”

見康駁沒有接話的意思，馮小河拎著行李箱準備離開，康駁望著她單薄的背影，湧上一陣酸楚，聲音隱隱發顫：“你這個愛說謊話的小東西，如果我沒記錯，單位根本就沒有職工宿舍吧？”

林強擦擦臉上的汗，叉腰喘了口氣：“總算收拾出來了。”

何東環顧一下辦公室，覺得墻面太過素凈：“明天讓人在這裏掛幅畫。”

“嗯。”兩人鎖了門一起下樓，林強撓撓頭，“康總是要常駐這裏了？”

“總部前兩天空運來兩箱私人物品，十有□□是這樣。”

“我總覺得那個馮小河和大老板關系不一般，你覺得呢？”

何東神色有些捉摸不透，緩了緩：“以前應該是認識的。”

林強看看他：“呵呵，僅僅是認識這麽簡單？騙三歲小孩兒呢？倆人的關系絕對不止認識那麽簡單，康氏的助理前幾天還偷偷來調馮小河的資料，那架勢，完全是內人——”

“以訛傳訛，私下議論上下級可是大忌。”何東打斷林強說道。

不怕有對手，就怕對手比自己強，這回何東算是遇到強勁的對手了，哪兒哪兒都比不上，林強咽了咽唾沫，幹笑兩聲轉了話題：“他來了倒也好，很多問題迎刃而解了。”

沒有宿舍的事情他也知道？馮小河懵了，她聽得出，康駁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，也就是知道了，還真是貼心好老板，怔怔望了他一會馮小河突然就笑了，康駁是什麽人她還不清楚？以前就常教導她，知己知彼百戰百勝，他應該早就把她的底細打聽清楚了，想到這馮小河收了笑容，只能如實說道：“對，我沒地方去了，我現在打算去張明月家借住。”

“……張明月？”康駁聽見這個名字擰了擰眉。

“就是我那同學，住在嘉誠小區，你認識的。”

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地解釋。

這回康駁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：“知道，愛打架的那個嘛。”

記得大二那年，有次馮小河跟室友在餐廳吃飯，假期期間，張明月喝了些酒，非拉著鄰桌同來吃飯的文學系的同學討論詩文，萍水相逢算緣分的話，兩個系相逢就是孽緣了。

兩邊最後竟然因為李白是不是花心大蘿蔔引發了一場口水大戰，口水大戰沒能解決問題就發展成了肢體大戰，架打起來的時候也就不知道誰是誰了，馮小河被誰用半個酒瓶紮了手，依稀記得自己也沒吃虧，渾身的血倒是把那群義憤填膺的大文人給嚇跑了。

張明月也快嚇哭了，架著馮小河病急亂投醫，正巧趕上康駁開車路過，被張明月橫街攔住，待康駁下了車一把抱住他的大腿，最後康駁把血淋淋的馮小河撈到醫務室。

縫合包紮，還陪她在急診室待了半夜。

康駁無端受牽連，那年馮小河十九歲，比康駁小七歲，馮小河傷好以後，張明月開始慫恿馮小河去感謝她的救命恩人，還替她寫了感謝信，沒想到康駁當著馮小河的面打開心，耐心看完，舉著信把馮小河上下看了看，驀然笑了，問道：“小姑娘，你成年了嗎？”

感謝信還要成年？馮小河拿過信來一看就傻眼了，這哪是感謝信，這就是露骨的情書啊！跟康駁在一起的很長時間馮小河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，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就稀裏糊塗地談起了戀愛。

仿佛還是昨天的事，馮小河望著康駁的一雙眼睛亮晶晶地，精致的小臉露出從未有過的惆悵。

她嘆了口氣道：“我覺得那時候真是挺傻的。”

康駁奇怪望了她一眼：“你現在也不聰明啊。”

馮小河伸手摸摸鼻子：“人都會成長，我也不例外。”

康駁不鹹不淡又接了句：“都是越長越聰明，唯獨你例外，越長越傻。”

這人故意來搗亂的吧，馮小河翻了個白眼，我偏不生氣。

“不管怎麽樣，小河，還是歡迎你回來的。”康駁笑了笑，突然長臂一抻，將馮小河轉了個圈，盯著她撓了撓眉尾，“剛才沒仔細看，你怎麽穿的像根大蔥？”

友盡系列，馮小河無語：“……”好吧，你高興就好。

有風吹過，康駁脫掉外套披在馮小河身上，彎腰拎起她的行李轉身往外走，馮小河心有點亂，想起前兩天初見康駁時那張面無表情的臉，再看看此刻他筆直到有些僵硬的背影，正在躊躇，康駁走了幾步回過頭來不耐煩地望著她：“楞著幹什麽，走啊。”

馮小河嗓子眼嗚咽一聲，把到了嘴邊的‘我自己可以的’咽到了肚子裏。

她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康駁，可她明白，無論哪個，都不好惹。

康駁的腿又長又直，邁的步子也大，馮小河小跑著跟在他身後，累的氣喘籲籲，上了車報了地址，她認真發呆，他認真開車，車裏靜靜地流淌著播音員糯軟的說話聲，兩人一路再也無話。

到了地方，張明月正站在樓下等她，見到從車裏下來的兩人蹦蹦跳跳地跑過來，笑得花枝亂顫，朝馮小河擠眉弄眼：“我說怎麽不接電話，原來是美色在側。”

馮小河拿出手機看看，抱歉說道：“調了靜音，沒聽見。”

“別解釋，理解，換成是我，聽見我也不接。”張明月今天說話陰陽怪氣的。

馮小河正想著怎麽跟她理論，她招手朝要上車的康駁走過去，不失熱情地喊道：“哎，你要不要上去查看下你媳婦的臥室啊？萬一藏了人呢？”

然後她望著康駁，小聲地在馮小河耳邊道：“勾搭上了啊。”

馮小河皺皺眉：“你胡說八道什麽啊？”

“我怎麽胡說八道了，你倆不是一塊回來的？”張明月比他倆誰都積極，據理力爭。

馮小河正想辯解，就聽見康駁對她倆說：“我還有事先走了，外面冷，你們快上去吧。”

“你不上去坐坐好可惜，以後常來啊。”張明月熱情說道。

馮小河在心底籲了口氣，剛要上樓就看見走遠了的康駁又折了回來，他在馮小河身邊立定，朝張明月看了看，這人還挺明白的，朝馮小河做了個加油的手勢，然後拎著行李高高興興地唱著歌上樓了，馮小河在心裏又急又氣，這倆人搭臺唱戲呢，一紅一白的。

“小河，”康駁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，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將她裹住，她的心臟砰砰亂跳，氣沈丹田定了定神，默默往後退了退，康駁皺了下眉，輕輕握住她的胳膊又把她拉到身邊。

馮小河不再做無用功，老老實實站著，他低著頭，一雙細長的眼睛望著馮小河，有些生氣有些懇求地說道：“小河，你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，別再不告而別了，好嗎？”

馮小河楞楞望著康駁，沒說話，康駁覺察到不對勁，握著馮小河的手收了收，骨節分明，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，眼睛卻是巴巴地望著，不敢有一點逾越，馮小河見不得他的這種神情，抽了下手，沒成功，她又用力試了兩下，還是沒成功，她說：“你弄疼我了。”

康駁立刻松了手，馮小河低頭揉著手背，不動聲色退後幾步，再擡頭時就跟不認識他一樣，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對康駁說道：“康駁，其實那天你本來可以假裝不認識我的，我們之間已經兩清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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